年，我出生在江蘇徐州豐縣。我是留守兒童，從記事起，父母就外出打工了，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。爺爺在工地上搬磚，冬天時要推著板車挨家挨戶地送煤球，奶奶撿廢品、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。

　　小時候家里的電視收不到多少頻道，爺爺愛聽戲，家里存了很多戲曲光碟。爺爺是個溫良的人，從小就教育我，不要跟別人搶，也不要跟別人爭。家里條件不好，但爺爺奶奶給了我足夠的愛。我沒有因為家庭的原因自卑過，雖然跟別人相比有差距，但我很幸福。

　　我爺爺送煤球時的照片。

　　上小學(xué)時，同學(xué)們包里裝的都是書本和作業(yè)，我的包里除了書和作業(yè)，還有塑料瓶子。從四年級開始，我在學(xué)校里總帶著袋子，把同學(xué)們喝的塑料瓶子和易拉罐全裝包里。把這些塑料瓶子帶回家后，我特別開心地跟她說，奶奶你看，這些可以拿去賣，這樣你就可以給自己買雙鞋子了。她年輕時出力干活，落下了病根，腿腳不好，小時候的我以為是鞋不合腳，希望她能買雙好穿的鞋。

　　小學(xué)時候的我。

　　上了初中，生活變得艱難起來。雖然那時我成績很好，拿過全校第一，但性格內(nèi)向的我總是遭人欺負。當時我住校，在路上走著走著，就會有一群人過來把我踹倒，有時我被拉到廁所，被人用煙頭燙，我還被人用圓規(guī)的尖頭扎過。有時睡著覺，他們會把被子、褥子都扔到小便池里。

　　也是從那時候開始，我睡眠特別淺，晚上特別警惕別人把我的被子搶走，只要有人咳嗽我就能醒。我會穿著衣服睡覺，上床時只脫鞋，因為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事。

　　回到家后我怕爺爺奶奶擔(dān)心，也不跟他們提。有一次，課間活動我被同學(xué)故意絆倒，摔傷了膝蓋，周五放學(xué)，奶奶來接我，看到我走路有點瘸，問了一句。我不敢告訴她我被打了，含糊地說可能是我下樓太急了不小心崴到了。但說完后，我鼻子一酸，人特別委屈，坐在三輪車后面，一下子就哭了。

　　被欺負的時候，我就下定決心，一定要出人頭地，要變得強大?，F(xiàn)在我抽時間就會走進學(xué)校，會跟孩子們重點聊霸凌，希望能讓同學(xué)們拒絕霸凌。

　　初中時候的我。

　　如果說初中是身體上的霸凌，高中則更多是精神上的。上學(xué)時我很節(jié)儉，別人一周的伙食費是100塊，我可能就花40塊，吃點饅頭和咸菜，加一碗食堂供應(yīng)的免費湯。

　　有次在食堂吃飯時，有個同學(xué)一把把我的饅頭搶過去，站到飯桌上，當著所有人的面說，黎明你們家是不是貧苦戶啊，這么窮，我都沒見你吃過肉，總是吃這種白饅頭，你怎么這么窮??？當著全食堂的人的面，我特別難受。

　　那時我在想，為什么我要和這群人在一起？學(xué)校里的氛圍對我來說很壓抑，身邊的人想著逃課、去網(wǎng)吧、談戀愛。我不快樂，寫日記，開始思考未來的路。

　　高中我的成績中上，最多也只能考上二本，我很了解我自己的能力和性格，這樣下去只會一眼望到頭，我需要到外面的世界歷練一番。考慮了很久，我跟家里商量著要輟學(xué)，那時我高一。媽媽來學(xué)?？次視r，看到我精神狀態(tài)不好，當時我身邊有因為上學(xué)壓力心理出問題的，她很害怕我變成那樣。

　　爺爺?shù)膽B(tài)度讓我很意外，我以為他會大發(fā)雷霆。他以前成績很好，因為時代的原因，被迫成了農(nóng)民。所以他總希望后代能有出息。當聽到我這個決定后，他坐在泛黃的燈光下，默默點了一根煙，連抽了兩根對我說：“你從小就是我最大的期望，并不是你成績有多么的好，而是你聽話本分。比起成績我更希望你能健康快樂，我也相信你也深思熟慮了，孩子，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，下面的路用心去走吧。”

　　這幾句話也成了我堅持到底的信念。輟學(xué)的行為，讓我身邊有很多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，哎呀，不上學(xué)了，他這輩子完了。我一開始聽到這些會有點生氣，但是不爭饅頭我也要爭口氣，要證明給他們看。

　　高一時的我。

　　我的初步打算是先掙錢，再學(xué)門手藝。我到學(xué)校收拾好行李后，第二天就去了江蘇宿遷，那里有親戚在。出發(fā)那天，行李里裝著被褥和衣服，早上奶奶讓我去買饅頭，找零找回了一枚五毛硬幣。它被我握在手里，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。

　　我在電影頻道看過《八十一枚金幣》，講的是一個留守兒童丫丫的故事。電影里奶奶跟丫丫說，只要你能攢夠81枚金幣（即五角硬幣），媽媽就能回來。那時我也期待著父母能夠回來，賣廢品時我只要五毛的硬幣，從那時候起，我對五毛硬幣的感情就特別深。出發(fā)這天，我把這枚五毛硬幣裝進行囊，像個護身符一樣，如今我依舊保留著。

　　那枚五毛錢硬幣。

　　奶奶送我上大巴車，她不舍、擔(dān)心，大巴車越開越遠，她始終站在那個路口，看著車往前開。我在車上回看她，直到她變成小點，再也看不見。我的心忽然就懸了起來，意識到接下來的路，我得一個人走了。在車上，我設(shè)想了無數(shù)個未來的可能。雖然輟學(xué)了，但我不想跟很多進城務(wù)工的青年一樣，打幾年工，回家娶媳婦，再帶著媳婦外出打工。我打定主意，要腳踏實地，一步一步來，打破陳規(guī)，過上向往的生活。

　　在遠房親戚的介紹下，我到一家飯館刷盤子、幫人打飯，當學(xué)徒。每天早上5點起床去農(nóng)蔬批發(fā)市場買菜。凌晨的菜市場非常忙碌，卸菜的、結(jié)賬的，邊吃著包子邊扛貨，為一顆白菜爭吵的，爭那一兩毛錢的......嘈雜異常。買菜回來后開門、打掃衛(wèi)生。忙碌的時候，我會幫忙切菜，剩下的時間打掃后廚、洗碗，一直忙到晚上11點。下班后我就去撿破爛，撿紙殼子和瓶子，一直撿到凌晨一兩點才回來，當時撿破爛一個月能掙80塊錢，我特別開心。

　　我在撿廢品。

　　在餐廳能碰到形形色色的人，來吃飯的農(nóng)民工、白領(lǐng)。那時我就發(fā)現(xiàn)，人與人之間差距特別大。農(nóng)民工很努力，但職場的白領(lǐng)吃得比他們好，消費量比他們大。在后廚時我和廚師探討過這個問題，努力會成功嗎？吃苦的人太多了，他們?yōu)槭裁催^得不好呢？

　　那個廚師只說了一句，努力是好事，但一定要往正確的方向努力，也就是適合自己的道路。再怎么吃苦，不在對的方向吃苦，那是沒有什么意義的。從那時起，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，但我還沒想好自己未來的路是什么。

　　刷盤子是件重復(fù)、枯燥的事，我會在腦海里憧憬以后的生活，我喜歡看美劇和電影，能想到的理想生活就是西裝革履、在正式的場合、宴會上同人交談。我在電影里看到那些穿著西裝、每天拎著公文包上班的人，覺得特別酷，從那時起我就希望以后自己能做穿西服、打領(lǐng)帶的人，站在聚光燈下被人看到。

　　我在飯店刷盤子，那時我15歲。

　　飯館包吃住，一個月500塊，我在飯館的閣樓住著，只有一張床、一條涼席、一盤蚊香。沒機會出門，飯館就是我的學(xué)校。不刷盤子時，我就在餐廳干活，邊干邊觀察，哪個客人需要添水、紙巾、加飯，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我都要留意，眼觀六路，耳觀八方。

　　刷了半年的盤子，我就想換工作了。我出來工作就是為了賺錢，刷盤子沒法養(yǎng)活自己，我得學(xué)門手藝。剛好我們鄰村的一個大爺在鹽城做木匠，我跟著他學(xué)著打磨木頭、噴漆、裝樓梯、圍欄。從基礎(chǔ)開始學(xué)，怎么鋸木頭、樓梯的立柱怎么分，多少公分一根，師父在前面噴漆，我在后面遞工具。

　　之后學(xué)習(xí)設(shè)計樓梯的走向、版型，根據(jù)尺寸下料。天天學(xué)，我拿著筆記本記，師父對我這種行為看不順眼，他說你這就是小兵的命，秀才的作風(fēng)，跟我裝兩趟你就會了。

　　裝樓梯扶手，當裝修工是枯燥的，因此一起工作的王師傅幫我拍了很多照片。

　　去別人家裝修時，我負責(zé)上貨、打雜，王師傅先跟別人聊天，我在旁邊支著耳朵偷聽，學(xué)習(xí)怎么聊天、交流。

　　偶爾去別人家干活也會受到冷眼，有時我自己去別人家做裝修，對方看我是個小孩，穿得破破爛爛的，說你一定要戴著鞋套才能進來，不然你把我家里的地板弄臟了。他家里正在裝修，很亂。我告訴他，脫了鞋進來我不好干活，地上還有釘子，會割破我的腳。就這么一句，他就掄起拳頭把我打了一頓，說：“你個臭侉子（侉子：指說話帶很重的外地口音的人，有輕蔑和嘲笑的意味）?！绷R得特別難聽。那時我不理解別人為什么會這么對我，是因為我的出身嗎？

　　我在鹽城，忙到?jīng)]有時間剪頭發(fā)。

　　木匠的工資一千多，吃住在廠區(qū)里，這里很偏，不好買菜，我們開了塊荒地種菜。我和師父分住在不同的農(nóng)村廢棄樓房里，房子漏風(fēng)漏雨，連窗戶都沒有。老鼠、蟑螂成群，一推門就嘎吱響，周圍沒有人家，周圍荒草叢生。

　　我在工廠時，王師傅拍的。

　　住了一段時間后，房子破得不能再住了，我們找了幾塊鐵皮圍成一個房子，晚上要上廁所，要打著手電走十分鐘。這里原是一片農(nóng)田，有很多水坑，一不留神就會掉下去。房間小，我找了幾塊磚頭壘在一起，木板一鋪，就是一張床，我還在垃圾場里撿了把破椅子當床頭柜。

　　我的房間。

　　白天我邊工作邊學(xué)手藝，到客戶家里裝樓梯和門，需要送貨的，重慶叫“棒棒”，我們那兒叫“馬自達”，搬一趟大概是30-50塊，我跟老板說，要不我來送，省得你再找人了。

　　一趟要扛一百多斤的實木家具，沒有電梯、電梯裝不下時只能走樓梯，有一次我扛到了35樓。那時我還小，也沒有經(jīng)驗，開始時很吃力。但我不會因為累就不干了，越困難我就越得憑著意志力撐下去。因為肩扛貨，沒過多久肩膀處衣服就磨爛了，肩膀開始磨出老繭子。后來同行的老師傅指導(dǎo)我，不要硬扛，用背斜著扛會更省力一些，也不容易受傷。

　　我在送貨的路上。

　　干裝修辛苦是其次，剛開始總受傷，扛免漆板時，容易劃到鋒利的邊緣，手每天都破口子。

　　我受過最嚴重的傷，是有一次師傅在前面打孔，我用手幫他托板子，我們誰都沒注意，我的手剛好在孔下面，他沒控制好力度，直接把板子打穿了。鉆頭鉆到我的左手中指，整個指甲都掉了，骨頭外露。我的手一涼，過了一會才感覺到疼。血嘩嘩往外冒，師傅都嚇壞了，拉著我用水沖。另一個師傅走過來看了看，說沒事，你擦點藥，醫(yī)院都不用去。我是上午受傷的，下午就繼續(xù)干活了。指甲用了三年的時間，才慢慢長出來。

　　生活也是這樣，再大的傷口，時間久了，也總能愈合。

　　每天要卸半掛車貨。

　　在2017年，我在網(wǎng)上看到了一個視頻，其實內(nèi)容特別簡單，是一群跟我年紀相仿的成都年輕人在玩長板，他們穿得很時髦，在人群中穿梭，擺著各種花樣。

　　看到視頻時，我眼前一亮，怎么世界上還存在這樣一種生活，他們不需要扛貨嗎，原來同齡人活得這么精彩，不用每天都做苦力?？赐暌曨l的后幾天，我的心里開始不安定了。我跟師父說，什么時候我能過這種日子，他說下輩子吧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，我想改變現(xiàn)在的生活。

　　我去問了初中的老師，他說可以去考個播音主持的專業(yè)，走自考的路。我從小內(nèi)向，親戚都不相信我，他們說，黎明能做主持人，母豬都能上樹。那時我也沒有信心。沒多久，我跟著工廠的老板參加活動，主持人說有誰能把活動理念說出來，我給他五十塊。我當時一下子就記住了，在旁邊嘀咕時，老板就把我推上臺了。這是我第一次站在舞臺上，在臺上我好像變了個人，一點也不緊張，甚至有點享受。

　　這次活動之后，我就打算報考播音主持的專業(yè)。爸爸幫我打聽、辦手續(xù)。2017年過完年，我正式備考。那時身邊沒有人相信我，大家都說我做夢呢，一個農(nóng)民的娃，還想當主持人，白費功夫。我賭這口氣，還是那句話：不爭饅頭爭口氣，想讓所有人看看，我能不能成。

　　很多人學(xué)播音主持，都是從小請老師正經(jīng)學(xué)的，我說話有口音，嗓音、形體、氣質(zhì)、氣息各方面都不合格。去找老師時，人家不要我，說我條件太差。但那時我覺得，這是毫無波瀾的生活中，唯一一次改命的機會，我得抓住。

　　播音專業(yè)分為文化課和藝考，我用攢下的積蓄買資料和課件。早上5點，我起床看書。冬天冷，屋里光線暗，我會搬個桶生火，到外面去看書。這個冬天我的手和耳朵都長了凍瘡。

　　看書時會覺得很踏實安定，因為知道自己在為夢想努力。那是段很充實、堅定的日子，每過一天，我就感覺未來的路越清楚。

　　我在房間外在看書。

　　我不想跟家里要錢，為了賺錢，白天除了做木工和扛貨，晚上下班后我留在廠房噴漆，從晚上七點干到十點，接著睡覺，之后去菜市場卸貨。

　　昏黃的燈光下，漂浮著油漆的顆粒，我戴上防毒面具和帽子，穿上工作服，一套樓梯噴三遍，噴好后晾干第二遍繼續(xù)噴，按件計算。重了油漆會像水滴一樣流下來，淺了顏色不上去。要站著不停地轉(zhuǎn)動樓梯立柱，耳邊都是噴漆“呲呲呲”和氣泵“特特特”的聲音。三個小時固定在那里，手臂酸痛，油漆味刺鼻，我手上不停，腦子里在過書本上的知識點。我一個人在廠房里待著，見不到什么人，天天跟養(yǎng)在那里的狗說話。

　　晚上十點到凌晨一點是睡覺的時間。凌晨一點到三點，拉菜的半掛式大貨車把菜拉到固定點位，我就把菜送到各個攤主那里，一趟下來一百塊。旁邊有個廢棄的糧倉，里面有稻谷堆，有時貨車沒來，我會在那里睡覺，一聽到貨車轟隆走過的聲音，我就會醒。那年我17歲。

　　有一次卸完菜真的困得不行了，我在稻谷堆里睡覺，和我一起的卸菜工師傅拍的。

　　凌晨三四點還有菜可以卸，但我得回去練早功。這樣每天只睡3個小時的日子持續(xù)了半年，睡眠不足會導(dǎo)致心臟會跳得特別快，呼吸困難，我有十來次這樣的經(jīng)歷，像是要猝死。

　　文化課的考試還好，藝考要積累。我從基本功練起，上網(wǎng)查資料，跟著視頻找丹田，練繞口令、發(fā)音，每天5點到院子里練發(fā)音，練到疲憊為止。我口音重，就慢慢練習(xí)，歸正每一個字，注意字是重音輕音還是平翹舌?？荚嚽拔抑徽埥塘艘粋€老師，沒有足夠的能力系統(tǒng)地學(xué)，只能靠自己摸索。

　　年6月，我到北京考播音主持專業(yè)，屬于自考的本科。

　　去北京前，特地去理發(fā)店理了發(fā)。

　　站在中國傳媒大學(xué)的門口時，我感到自卑。目之所及，所有人的氣質(zhì)都特別好，又高又白，校園的每個角落都朝氣蓬勃，騎著自行車的、滑著滑板的，背著雙肩包的大學(xué)生從我身邊路過。我站在校園里，褲子感覺也皺了，頭發(fā)也刷不齊整了。

　　藝考是兩天，第一天自我介紹，面試老師問了幾個題，播新聞稿件。第二天主要看考生的氣息、形體、把控能力，一個人大概20分鐘。我當時因為工作、熬夜，人特別黑，有的男生還化了妝，我什么也沒有。

　　自我介紹時我特別緊張，不像我身邊的同學(xué)多才多藝，從小經(jīng)歷就豐富，很鎮(zhèn)定。面試的老師有兩個，有個很瘦的老師看我，擺出一副聽不懂的表情，因為我的普通話不標準。他就是把我招進來的冉老師，他說你怎么那么黑？我告訴他這一路來的經(jīng)歷。最后冉老師說，我在你身上看到一股兒穩(wěn)勁兒，我不知道這個穩(wěn)是怎么來的，希望你能來，你來的話我教你。

　　考完藝考后，6月24號、25號考文化課?？纪旰蟮鹊煤芗灏?，心里總有塊石頭壓著。7月中下旬，我收到了短信，內(nèi)容很長，我先看到的“親愛的劉同學(xué)，很不好意思......”看到這幾個字眼，我腦袋炸了一下，頭發(fā)都豎起來了，繼續(xù)往下看，“很不好意思打擾你一下.......”當時我在裝樓梯扶手，看完后跟工友說，別干了，吃飯去！那時才下午3點。

　　我們那屆考生有二十幾個，最后錄取了15個，我可能是那批里條件最差的。后來我問冉老師為什么要我？他說，我看到你第一眼，我就感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，你吃了不少苦才走到這里的。

　　錄取當天我打電話跟爺爺說，他在那頭說，好啊，考上了。錢夠嗎？家里剛賣了糧食，有好幾千塊。反應(yīng)好像很平淡，但晚上他又給我打了電話，叮囑我，不要驕傲，接下來要穩(wěn)穩(wěn)的，好好學(xué)。

　　中傳校園。

　　因為不想跟家里要錢，學(xué)費和生活費我都自己賺。從2018年10月底開始，我在北京零零散散地做著司儀的工作。我考的這個專業(yè)，只需要把課程修完，通過考核就可以結(jié)業(yè)了。我們班是小班上課，大一系統(tǒng)地學(xué)習(xí)氣息的運用、字詞的輕重。做系統(tǒng)的胸腔共鳴、鼻腔共鳴、腹腔共鳴等的訓(xùn)練，吐氣吶氣、語感訓(xùn)練。沒課時，我還會出去接司儀的活，還做過有聲小說的配音，有時也會去一些工地做臨時工。

　　我每天4、5點早起練功，對著籃球場練發(fā)聲。演播室里有專業(yè)的設(shè)備，白天我不好意思去，晚上我就去戴著耳機聽白巖松的節(jié)目，糾正發(fā)音。還會把《新聞聯(lián)播》的稿子打印出來，跟讀。我比不過先天條件好的同學(xué)，只能靠后天努力，乘著夜色回去，心里很踏實。更多的進步其實是在實踐中獲得的，一開始我說話特別快，快到老師都聽不懂，后來為了讓語速慢下來，我就一個字一個字地蹦，花了好長時間才練到快慢自如。

　　男主持人的形體很重要，主要看坐姿和站位，不能塌腰，我做貼墻練習(xí)。有時去請教冉老師，他也會給我指出問題，再讓我練習(xí)。

　　在央視《等著你》的錄制現(xiàn)場當觀眾。

　　年冬天，因為在北京做過司儀，又是學(xué)播音主持的，我想著去徐州試試。那時冉老師也鼓勵我可以適當接一些商演。但沒想到徐州給我潑了一盆冷水，那天我從8點跑到15點，徐州有兩座大廈，里面都是婚慶公司，我一層層地問，跑了120家。人家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，只說后面有需要會聯(lián)系我。后來有人告訴我，徐州有主持團隊會跟婚慶公司簽約，公司一般都會用團隊，比較保險。

　　后來我回到豐縣，騎著電動車拜訪了幾乎所有的婚慶公司，也遭受過冷眼，但還是聯(lián)系上了，最開始是200塊一場。有時去到村里，舞臺也沒有，八仙桌一擺，話筒都沒有，全靠嗓子喊。周圍的人也在說，你看他學(xué)了這個專業(yè)，最后還不是找不到活干。

　　年，我準備畢業(yè)，在北京的日子，我看到了華燈璀璨的都市，也看到了家鄉(xiāng)的差距，那時我就在想，能不能回到家鄉(xiāng)，用自己的能力做點事情，加上奶奶的身體不好，最后我回了江蘇。

　　年，我準備畢業(yè)，同學(xué)為我拍下這張照片。

　　畢業(yè)前夕我徘徊過一段時間，不知道未來要怎么樣，因為學(xué)了這個專業(yè)才知道，主持人表面光鮮亮麗，背后也有很多辛酸，我剛剛畢業(yè)，穩(wěn)定的收入都成了難題，更何談夢想。

　　家里的水龍頭壞了，我兜里拿不出一分錢，我媽換完后給我發(fā)了條微信，說你老這么辦不是辦法，實在不行，電動車廠有那種類似打螺絲的活，你去那兒吧，一個月也能掙個三四千塊錢。

　　但我不服，一路走來，受到最多的就是質(zhì)疑。在那段時間里，我還是沒忘功課，早功還在練

　　剛好短視頻興起，我想嘗試著拍視頻，介紹家鄉(xiāng)的文化。我找了幾個朋友，他們負責(zé)拍攝剪輯，我負責(zé)寫腳本、策劃，做選題，編輯公眾號，慢慢也有了一點收入。

　　采訪非遺老藝人。

　　我想宣傳家鄉(xiāng)的文旅，就去找了縣宣傳部，領(lǐng)導(dǎo)聽到我的想法之后非常支持，直接安排我和縣電視臺對接。坐下來一聊，他們一聽我會拍視頻、寫文章、剪輯，還是學(xué)播音的，就這樣，我進了豐縣融媒體中心。

　　年9月，我成為豐縣當?shù)仉娨暸_的新聞主持人。

　　夢想成真時，我想過很多種可能，會很激動，想慶祝，但當我真的穿著西服、打著領(lǐng)帶，坐在新聞演播室的那一刻，夢想實現(xiàn)的感覺一閃而過，更多的是平靜和感慨，很想告訴過去的自己，你做到了。

　　我在主持晚會。

　　很多事情當時覺得很苦，但是現(xiàn)在回看，我會覺得這是上天的禮物。如果沒有這些，也就沒有今天的我。這么多年來，冷眼、質(zhì)疑、謾罵很多，我就這么一步一步走過來了?，F(xiàn)在我在電視臺，早上播新聞，播完后寫文章，剪視頻，晚上播電臺，工作很忙，有時吃住都在辦公室。

　　我在播新聞。

　　成為新聞主持人，進入電視臺工作，在一定程度上來說，是完成了我少年時期的夢想。它讓我看到，人生最好的狀態(tài)不是抵達夢想，獲得成就的那一刻，而是追尋夢想的過程，這是最閃亮的。

　　我在錄制稿件。

　　我也在做很多自己喜歡做的事，閑時走進各個村里為老人免費拍照，有時回去陪陪爺爺奶奶，也想把家鄉(xiāng)的文旅做得更好。

　　幫村里的老人拍照。

　　前幾天我回了鹽城，我曾在這里度過了兩年的時光，過去那些為生計奔波，在冬夜里扛貨的日子，好像還在昨天。而那些在十六七歲種下的種子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慢慢發(fā)芽、開花，未來它們還會繼續(xù)長大，直到長成參天大樹。